蛮村
作者:张六庄 字数:485232
第二卷《蛮村3》第一章初春
(1)
春寒料峭,还有些慑人的冷风,但从白日里看那枯树的枝丫已有了发绿的迹 象。在这个傍晚,刚过完年不久的白家庄显得很是宁静,因为不在是年,好些人 已经失却了去街上溜达的兴致。因为已经过了年,村里面少了好些人的身影,大 多数的年轻人去了繁华的都市,那里是他们开拓梦想的地方。在外面拼搏几年, 回来后,男家总能盖起蔚为壮观的大瓦房,女家也能陪带数额相当的嫁妆。在这 个时候,串门也不便宜,因为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于是,这新开通的、宽阔的、 能代表白土山政绩的大街就显得异常冷清了。
不过,每家每户里面却是灯火辉煌。或者是在做饭,或者一家人已经围坐在 一起其乐融融地吃着喝着了。在这点点灯火里,有一家就是属于白强的。
白强、彩虹还有他们那个可爱的女儿妮妮正厨房里吃饭。这里的农家小院, 按照房间的布局,主要是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正房,座北朝南,一般有三间或五 间。另一部分是配房,或朝东,或朝西,不算过道的话,一般有两间或是三间。 生着煤火,主要做厨房用,冬天冷了也会在这里休息,这一日,白强一家就是在 这配房里吃饭的。
干了一天的活,白强饿极的样子,顾不得别人,埋头猛吃。而在一旁的彩虹, 吃一口就喂妮妮一小口,妮妮的手总是不得闲,来回拍打着,彩虹喂她饭时真是 费尽了力气,那头像拨浪鼓似的,左边喂她,头扭向右边;右边喂她,头却又扭 向左边。好不容易把勺子伸到嘴里去了,却又吐得满嘴都是。彩虹笑着生气,赶 紧拿手帕去给妮妮擦。尽管妮妮现在的主食还是吃奶,但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吃 饭的时候,彩虹不想把着宝贝疙瘩给冷落了。而白强依旧只顾自己,在一旁大口 地吃着。
桌上放着一碗炒鸡蛋,已经被他吃去大半了。白强还在拿筷子不停地夹着。 彩虹生气给白强看,而白强却没有看出来,气不过,就一把把那鸡蛋碗给夺了过 来。
“你……”白强正吃得起劲,不知道彩虹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来。
彩虹努着嘴,指着碗说道:“都是你吃了,给孩子也留几口。”
白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笑道:“呵呵,让她吃,让她吃!”自己则夹了咸 菜丝和着饭一起吃。
看白强快要吃完了饭,彩虹说道:“强哥,我想给你说个事儿?”
“啥事?”白强扒拉着碗里的最后一口饭说道。
彩虹一边吃着,一边喂着妮妮,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现在都知道养鸡能 赚钱,这开了春儿,村里面又多建了几家鸡场。咱家的那个鸡场本来规模就小, 争的钱也比人家的少得多。我想把规模再扩大一下。”
“那就扩大吧,家里面你作主,想咋着就咋着。”白强站了起来去舀汤,回 来时把碗重新放到桌子上,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虹,咱不是说好了要盖新房 么?咱庄子也分了,你看前院后院都盖好了,咱还在这儿破屋里住。”
“我想过好多次了,觉得咱还是不盖新房的好。”彩虹吃完了饭,把妮妮从 自制的摇篮里抱出来,给她擦着嘴,说道:“咱现在钱不够,要建新房又要东挪 西借的。可这些钱用来扩大咱的鸡场,那是足够的。强哥,你想想,这房子不能 生钱,但这鸡场能生钱啊!再说了,现在孩子还小,这房子咱住着不漏雨不进的。 这一年咱好好干,等把钱攒够了,来年再建新房也不晚。”
“嘿嘿。”白强笑着:“你这媳妇,在别人面前腼腆得很,说不出两句完整 的话来。可在我面前,一套一套的,比我这高中生都厉害。”
刚吃过饭,彩虹就撩起了衣服奶孩子,妮妮衔住了奶头汩汩吃着,四肢不再 弹腾那么厉害了,安稳了许多。听白强这么夸她,彩虹心里也受用得很,就说道 :“现在咱俩人就是一个人,和你说话我是想什么就说什么。和别人我是不想想, 也不想说。”
白强滋溜溜地喝完了碗里的汤,笑道:“呵呵,我知道。这房子盖不盖的, 也不急于这一时,我是怕苦了你。”
“现在的日子咋会苦,我是乐还乐不及呢!”彩虹这么说道。妮妮不吃奶了, 彩虹放下了衣服,抱着她站在自己的膝盖上,亲了一口,逗着妮妮说道:“是不 是啊,妮妮?”
还不满岁的妮妮那里能听得懂,只是咯咯地笑着。看彩虹抱着孩子正玩得不 亦乐乎,白强也识趣,拿起了碗就往锅台上送,准备去刷。
其实,彩虹表面上高兴,可心里还在想着另外一些事情,前几天她去娘家走 亲戚的时候,她那考虑周全的母亲就给她说了这些,她也觉得在理,可需要给白 强说起时却觉得需要好好的斟酌。毕竟这是拉白强后腿的事情,那白强现正沉浸 在做厂长的喜悦与自我荣耀里。都说夫妻间就应彼此坦诚,直言相对,其实这夫 妻间也最需要说话的方式和口气了。
前几天彩虹张了好几次口,都没有把话说出来,可这一次觉得这气氛融洽得 很,想着,说出来总不该有多大妨碍的。于是就说道:“强哥,咱这鸡场一扩大 规模的话,那人手就不够了。”
白强正围着一个围群刷碗,那样子真像是一个家庭妇男。只是刷碗的时候动 作粗暴了些,弄出的声音大了些。或者是他太专心于做这项家务劳动了,以至于 彩虹轻声轻气说出来的话语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彩虹并不泄气,坐在一旁,双手把妮妮抱在怀里,不再让她像小骡子似的乱 弹了。略略提高了嗓门,说道:“这养鸡场的规模一扩大,咱家人手就不够了!”
“啊!”白强终于听见了,回过了头,也回过了神,说道:“哦——那咋办?”
这时,彩虹有些吞吐了,抚摸着妮妮的小手,说道:“你能不能把你火葬厂 的活辞了,咱专心去干咱的养鸡场?”
听到这话,白强的脸色突地不高兴了,还皱起眉头,说道:“虹,你咋说这 样的话!我在那里干,虽然钱不多,可等咱老了,咋——还可以拿国家发的退休 金,咱土山哥都还没这待遇呢!”
“可——”彩虹想说,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但又想,反正这话已经开 了个头,等以后慢慢的说就是了。于是,就没有再说。
但白强却有些纳罕了,他刷完了碗,解下围群掇条凳子和彩虹坐到了一块儿, 说道:“虹,我干得好好的,你咋不想让我干了。是不是觉得我干这活不爽利, 或是听别人说啥话了?”
“没,没……”彩虹遮掩着,彩虹知道不能给他说实情,这样的话更会伤着 他,支吾着,“我,我就是顺便说说。觉得咱这鸡场来钱快,而你在厂里又累事 又多,所以才不想让你干的。”
“没啥!”白强轻拍着彩虹的肩膀说道:“咱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么!”还想 和她说些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拍着脑袋,说道:“糟了,今天 刚领的工资,我忘在办公室里了。门可能还没有锁。”
“那有啥?你们哪儿就那几个人!”彩虹随口说道。
“你不知道厂里的那几个人是怎么样的人,我不放心。”白强站起来说道: “不行,我得去一趟。”
抱着妮妮,彩虹也站了起来,望望窗外,说道:“你看天都这么晚了,就不 要去了。明天早点去上班不就成了?”
白强却说道:“现在天刚黑,时间还早,我还是去一趟吧!要真是没了,上 个月那就白干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彩虹于是也没有一味地去阻拦,只是说道:“那你早去 早回。”
彩虹随着白强走了出去,到院子里时,看到白强正在推自行车,担心道: “晚上天冷,你把大袄给披上吧?”
“不了!”白强应着,他心急去拿他的工资。
(2)
白强从院子推出辆自行车,走出家门后便跨了上去。
刚骑出胡同,一股冷气就迎面扑来,白强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看来媳妇 说得对,应该把那件厚棉袄穿上再出来的。但又想离那厂子就几里地远再回去一 趟的话就不值当了,虽然才走出去不远。于是就咬着牙往前蹬着车。
天上没有月亮,但晴朗得很,无数颗星辰缀满了天空,让这夜幕无比的华丽, 它是宇宙的晚礼服。只是,它的光彩照人却让这地球显得更加的昏暗。若是没有 从邻街的院子里传出来的光亮,恐怕让一个眼力很正常的人看清楚周围一米以内 的物体那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路还是土路,坑坑洼洼的,白天骑自行车时就一上一下的,颠簸得厉害。不 过路上并没有什么人,也好在白强对这段路熟悉得很,再凭借他精湛的骑车技术, 一般是不会出什么事故的。
走出了村子,身后的灯光不停地摇曳着,眼前的田野是灰蒙蒙的一片。风也 更大了,嗖嗖地往胸口里灌,透心地凉。这个时候眼睛只能起辅助作用了,白强 全凭着感觉和经验在这乡间道路上穿行。
很快就看到前方茫茫的田野里出现了一丝光亮,那就是他的火葬厂所在的地 方。看到了亮光似乎就是看到了希望,它犹如灯塔,指引着白强用力向前蹬去。
在离大门几米外的地方白强跳下了车,虽然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虽然这里是 一个骇人的地方,但一直以来都是由老羊倌在这里看门守夜。把车支在门旁边后 就去敲门。叫了几声,却没有人应。
不过也没关系,作为一厂之主,白强手里拿着钥匙。不等老羊倌回应,就自 己打开大门进去了。刚一进去,一阵风就猛烈向他扑来,这院子里有着比似乎比 田野里要响许多的风声,怪不得老羊倌没有听到白强的喊叫。白强下意识的用手 挡住了脸,以抵挡这猎猎冷风的侵袭。
他的办公室就是距大门最近的那一间屋,白强以为老羊倌睡着了,就不想去 惊扰他了,准备那了钱就走。
可就在他锁上房门转身要离开时,无意间看到殡仪厅后面竟然有亮光传过来。 而那后面就是停尸房。
做为这里的厂主,白强早练就了过人的胆识。以为是工人疏忽了,白强看到 了就不想去浪费电。于是就顶风走了过去。
这时,风更大了,刮得人睁不开眼,似乎在有意阻碍他的前进。空气中有一 种焦糊的味道,也一齐从前面袭来,不过白强的嗅觉器官早已对这样的味道麻痹 了。眯着眼一味地向前走,好不容易走到屋檐下面,那风终于减弱了许多。
可在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了,白强正想着推门进去,却发觉屋里 面有动静。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没有太在意就顿了顿,径直推门进去。
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眼前的这一切惊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老羊倌裸 了下身,正爬在一个女人身上不停地动作着,而那一个女人一动不动,下身露着, 上身被盖了白布,任由老羊倌蹂躏着。白强知道,他身下的那个女人不是一个正 常的女人,而是一个死去的女人。确切地说,是因为喝毒药死的,今天下午才由 她的家人送到这里来。做为这里的厂主,在这几个月里,白强已经见惯了生死, 可是眼睁睁的看到一个老头在做这样的事情,也真是他无法经受,无法想象的。
老羊倌深信在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来打搅他的,肆无忌惮地,正在兴头上, 却突地听到门吱嗡一声,冷不丁地回头一看,却见是白强,吓得两眼圆睁,腾地 一下从那身体上跳开了。犹如晴天里打下一个霹雳,打得他全身颤栗,爬在地上 深深地低着头,一刻都不敢抬。
等白强回过神来,什么话都没有说,跌跌撞撞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门里刮进的冷风,吼吼地叫着,拍打着那扇门窗啪啪地作响。老羊倌浑 身哆嗦着,依旧在那冰冷的地板上趴着。
突的一下,盖在那女人身上的白布刮到他的头上,老羊倌抬起了头,发现白 强一声不吭地走了,可回头一看,却看到从那床上投来两束狰狞的目光。
“啊!——”老羊倌吓得大叫,来不及提裤子就爬起来东倒西歪地跑了出去。
那女人是今天下午被送来的,因为各种原因,不敢唐突地就给火化了,主人 家给火葬厂交待,要给她认真化化妆,穿最贵最好的寿衣,可怜的女人阳世里未 曾享过福,阴世里却受其隆重的待遇来。这其中,最主要的是因为明天她的娘家 人还要来,这大抵都是要做给他们看的,不能有一顶点儿的闪失,否则的话男方 家就很难能过得去,不但会遭女方家的责难,就是外人知道了也会说三道四的。
老羊倌做的就是给人化妆穿寿衣的差事,十里八庄找不来人做这事,而厂里 又花不了大价钱去请外面的人,于是就只好由他来做了。还好经过别人的一番教 导之后,迂腐的老羊倌最这事还真能上手。
那女人被送来时已经是下午的下半晌了,再者,这一天还要忙一些,有两具 尸体还要立即进行火化,等做完这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其它工人都已经回家 去了,留老羊倌一个人在这里看院。
像往常一样,草草地吃过了饭,想着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去化妆,于是关上大 门后就来到了停尸房。戴上手套,捂上口罩,煞有介事地把那人拉了出来。刚来 厂里时,做这些事情还有些胆怯,但现在对他而言做这些已经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情了,与在地里干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那层白布,看到了那张苍白的脸,脸型已经扭曲,老羊倌 虽不是法医,但是能够看得出来,她不是正常死掉的,最大的可能是喝毒药死的。 前段时间还烧过一个上吊死去的人,比这个更狰狞。看她的模样,最多有四十岁 的年纪。而且生前长得也不算难看。
老羊倌用布给她盖住了脸。
然后,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剪刀,那剪刀在灯光的照射下霍霍生光,老羊倌拿 起了它一点一点地去剪她的衣服。
屋子里很静,其它几张并列排着的床都是空荡荡的,上面盖着白布。在那头 顶的灯光下,剪刀剪衣服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老鼠的叫。外面传来了呼呼的风 声,此外就没有了别的响动。
仿佛是在拨洋葱,老羊倌一层层地把那女人的衣服给剪了下来。
在把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剪下来的时候,老羊倌那如豆的瞳孔里发出淫亵 的亮光来。来火葬厂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了,这是他接触到的第一个年轻的女人, 至少在他眼里她是年轻的。
看着这么样一个女人躺在自己面前,本来是如死鱼般沉静的心,却也变得躁 动起来。颤抖着把手放了上去,那皮肤似乎还有弹性。那扎眼的寿衣还在一旁放 着,等着老羊倌去给她穿上。外面的风拍打着窗棂呼呼地响。但老羊倌眼里只有 白花花的一片了。匐在女人身上,他知道这时候肯定不会有人来,这里的一切都 是他的,他也不去想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滚一边去吧,脑子里仿佛 有只喇叭咋嗡嗡地响,身体里仿佛有只手在使劲推着他去一个无底的深渊。……
白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反正是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里。脱掉 了衣服,钻进了被窝却感到全身还是麻木的。
彩虹披了件衣服,正半趟在床上掐辫子,看白强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却一句话 也没有说,纳罕得很,就问他:“强哥,咋了?”
“没——没啥!”白强还没有从那副景象里走出来,支吾着说道。
看白强的那副模样像着了魔似的,她将信将疑,起来下了床,她要去茅房里 拿尿盆。走到院子里时,觉得白强这次进来得莽撞,不知道有没有把大门给插上, 去看了看果真没有插。轻声骂了句白强“马大哈”,然后就把门给插好了。
从茅房里端来尿盆后就放到了门的后面,回头看床上,妮妮在床里面显然已 经睡着了,而白强身体在被窝里直直地趟着,但眼睛也直直地看着,却是那样的 无神,不知道他看向那里。
“强哥,到底咋了?我看你一回来就不对劲!”彩虹问道,可白强似乎没有 听见,一脸呆滞的表情,于是彩虹又加大了声音,叫道:“强哥!……”
“没啥?我不是说过了——没啥!”白强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就转过头去, 不理彩虹。他不是不想,是不敢把今天见到的事情给彩虹说。
看自己的男人这样,彩虹也没有生气,只是嘟囔着:“人家只是关心你,又 没有说你啥!看你气的?”说着就倒了水去洗脸和手脚,她是一个爱干净的女人。
洗完后彩虹也解衣上床了。都说养孩儿不容易,妮妮今晚没有大闹,这让彩 虹觉得舒畅之极。钻到被窝里躺好后就拉灭了灯,这张大床上,丈夫在左,孩子 在右,丈夫的呼吸声粗重,孩子的鼻息声轻微,她被夹在中间,身体里就像灌了 蜜糖一样,甜得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这时,从身体深处蔓延的欲望也隐隐地扩 展开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轻轻地喊着:“强哥,睡了没?”
但是她还是侧过身,这时带动那棉被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尔后从背后慢 慢的抱住了白强,从上到下,慢慢地,那只虽不光滑但很是柔软的手在那健硕的 身体上轻轻地游走着。在自家男人面前,她没有做女人的羞赧,长期的夫妻生活 已经让她具有了放肆的勇气。
可白强今天却有些反常,他的身体始终僵着,几乎不给彩虹丝毫的回应。但 是彩虹也有她的杀手锏,一声不出的,整个身体仅仅地帖着白强,那只不安分的 手慢慢地向下滑去。
白强没有睡着,即使是睡着,也被彩虹的动作给弄醒了,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能主动要求,这的确是很少见的。但他今晚确实不想,于是推开了彩虹的手, 嗫嚅着说道:“累了一天啦,睡吧!”
这样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却不啻暴风骤雨,把那种柔情蜜意的氛围与春意浓 浓的感觉一下子给淋得踪迹全无了。此外还有些许的尴尬,不过这也是永远不会 被外人所知的尴尬,在这黑黑的夜里,彩虹的脸色也是红了一阵子的,只是很快 就烟消云散了。恢复过来后,就又替白强着想起来,他在想:今天晚上他出去事, 一定是遇到了一些事,否则的话,是不会这样的。看来今天晚上他是不想说的, 那么,到了明天再去问他吧!……这么想着,彩虹就侧过身来,抱着妮妮,很快 就睡着了。
(3)
当第一只公鸡开始打鸣时,其它的几只公鸡也接连叫了起来,在这样此起彼 伏鸣叫声中,白家庄的村舍、胡同、大街、院落逐渐亮堂了起来。它们的叫声常 能惊扰许多人的睡眠,不过,绝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它们的惊扰。懒人听到了转 过身继续去睡,可勤劳的庄稼汉揉揉惺松的睡眼,从睡梦中醒来,穿上衣服,又 要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胡同里,大街上还是霜气腾腾的,这时候,突然从大街的尽头传来刺耳的叫 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听清楚了,是人声,不停地喊着:“我是畜生啊,我就是 该千刀万剐的畜生!让我下地狱吧,……”声音有些沙哑,而且还能判断出来是 一边跑着,一边喊出来的。
那声音明显是已经喊得走了形,很难判得出是谁的声音来,庄稼汉拿着锄头 正纳罕着,听声音,感觉那人走向这里跑来的样子,于是就在一旁立着等着瞧景。
一个黑影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了,并且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那个人衣 衫不整,佝偻着身子,是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的。一个村里就那么几个人,当 那人从庄稼汉身边经过时,他睁的了眼睛看,已经看出来是谁了,那是老羊倌。 当老羊倌从他身边经过时,庄稼汉喊着:“老羊倌,你这是咋了?”
老羊倌没有理他,摇头晃脑地喊着:“我不是人,是畜生,让我下地狱吧, 让我不得好死……”
庄稼汉自言自语着:“整天介在火葬厂里干活,八成这老羊倌是鬼上身了。” 也没有多想,扛其了锄头就向村外走去。
大街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清。除了那勤奋的庄稼汉,还没有多少人起床,只是, 老羊倌那渐行渐远的吼叫声还能够听得清。
在彩虹一声又一声的叫起中,白强也早早起来了,不过,这个时候太阳已经 出来了。做为厂长,他能身先士卒,不能带头迟到,匆匆地吃着彩虹天未亮就给 他做好的早饭,就登上自行车去上班了。
大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不似方才那样冷清了。白强像往常一样骑着车行 驶在大街上,同每一个见到的人热情的打招呼。
东天的太阳高高在上,用它那耀眼的光芒把白家庄照得如水晶般透亮。整座 村落仿佛被水洗过一样。清新的空气里含着足够的水分,人在其中,就仿佛置身 于辽阔的大海。
没有被任何梦打搅,昨晚,白强美美地睡了一觉,再有着清爽的环境,白强 的心情也畅快的很。一路上都吹着口哨。
可当他骑到门口前下车时却又傻了眼,那大门是开着的。于是乎,昨夜那不 堪的一幕幕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再往里面走时,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老羊倌!老羊倌!……”籍着这可怜的老头与自己的父亲是老相识,如果 说以前对他那怕还有一丝的尊敬的话,那么现在对他真的可以说是鄙夷之极了。 来到了这里,一天的好心情就全给破坏了,白强把车支好后有些不耐烦地喊着。
可是喊了好久却没有人应,“……老羊倌……”他喊叫着进了老羊倌平日里 的值班室,里面没有人,那肮脏的床上只有一团破烂不堪的被褥。
白强退了出来,又去别的地方寻找,可这厂子就巴掌块大,找来找去,自然 而然的又来到了停尸房前,要进去时,白强心里真有一些忐忑了。既然老羊倌不 在别的地方,那他肯定就是在这个屋里了,又想起昨晚那不可思议的事情,实是 不知道现在进去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不过,他还是慢慢的走近了,听里面并没有多大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去推门, 从门缝里看,看不到任何人影。慢慢的把门打开了,确切地看到那女人还在床上 躺着,下身赤裸着,而床上床下还是一片狼籍,老羊倌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愤怒已超过了胆怯,白强现在狠不能就把老羊倌给抓起来,狠狠地揍他一顿。 可现在又一时逮他不着,白强也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不是抓他,而是帮老 羊倌料理“后事”,天已大亮,这里很快就有人来了。要是让别人看到这些,那 后果真是不堪想象的。
于是白强就做起了老羊倌的活计,给那女人穿衣服,化妆,作为这里的厂主, 他也亲自做过不少这样的活。刚刚做好这些,白强还没有来得及舒缓一口气,这 时候就听到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白强赶紧走了出去。是邻村负责烧锅炉的工人来了。那人姓王,四五十来岁 的年纪,面容略黑,但长相看起来极为老实,也是一个老光棍了,平常不怎么喜 好说话。就是和白强见面时,若是白强不先理他,他是不会主动打理白强的。
白强见是他,就作笑招呼道:“王师傅,来啦?”
“哦,来了。”王师傅应着,就弯身铲煤去了。
白强走到院子里还是气不打一处出,毕竟还是有些年轻气盛,一心想把这老 羊倌抓住为后快。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跨上了自行车,准备到村里找他去。一 年里除了偶尔几次去乡里赶集卖羊,十多年来,他连白家庄都没怎么出去过。白 强料想他一定是躲到村里他那间破土屋里的,不会去别的地方。
进到村里时,他还在使劲蹬着车,连招呼都不和人打。远远地就看到有一群 人聚集在大街的一旁,白强只是瞥了一眼,他从小就没有看热闹的习惯。想要径 直骑过去,这时却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你们看,是白强!”
接着,又有几个人在叫,“强子,你先别走!”“别走!”“老羊倌掉到井 里了!”……
白强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听清楚这群人的喊叫。但也已经意识到了 ——这里的热闹可能是和自己有些关系的。
于是就握住了闸,下了车,并把自行车放在一边就走了过来。大多数人的眼 光都向白强投来,又有人对白强喊:“老羊倌跳井里去了。”
“啊!……”白强这一次听清楚了,不免惊诧起来。
众人闪出一条道来,让白强去看。白土山和山子就在井边上,已经有人下井 去捞老羊倌了。
见来人是白强,白土山皱着眉头问他:“咋会事?老羊倌咋会无缘无故地跳 井?”
“他是……”白强本意是要说出老羊倌在昨夜那样的情形,可是这一次脑子 转了一下弯,看有这么多人在围观,就没有说出来。低着头,只是支吾着说道: “我也不知道!”在白强面前,白土山还俨然是他的领导。
“不知道!不知道!你这厂长是怎么当的,要是出了人命该咋办?”白土山 一边看着井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斥责着。
白强低下头,有这么多人在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也只能做吃了黄连 的哑巴。
还要那人很快就把老羊倌给捞了出来。把他放下后,可怜的老羊倌如一滩烂 泥倒在地上。
“白大膘子,你看看是怎么回事?”白土山指着老羊倌说道。
这白大夫在这儿看了好长时间热闹,白土山早就注意上他了。还好他是医生 还懂得一些救人的常识。
白大夫临危受命,用那两只粗糙的大手就使劲去压老羊倌的肚子,包括白土 山、白强在内众人都巴望着看,就在大家认为老羊倌要命归西天的时候,大概过 了一刻钟的功夫,老羊倌的嘴里开始汩汩地冒起水来。这时,彪悍的白大夫已经 是汗透衣被了。
老羊倌睁开眼时,看到众人,就傻笑,弹腾着腿站了起来,不顾全身已湿透, 来回拍着屁股,像一只老猴子,冲出了人群,叫道:“我不人,我是畜生,我不 是人,我是畜生。上刀山,下油锅,呵呵,上刀山,小油锅……”
看来老羊倌真是傻了,在场的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白土山推了推在一旁的白 强,又问道:“昨天还是好好的,咋无缘无故地,说傻就傻了?”
“我——我也不知道。”白强吞吐着。
山子皱起了眉头,一副思考深奥问题的样子,说道:“该不是鬼上身了吧!”
白要篙对山子的话信以为真,向他堂姐夫白土山提议道:“要不咱找白大仙 给他瞧瞧去?”
“瞧你妈个头,管他是什么鬼上身呢!疯就疯了吧。”当着众人的面,白土 山这么说道。老羊倌拍着屁股跑得无影无踪了,白土山对这事情也就不关心了, 转而又要问白强,白强看他那副架势,立即条件反射式地说道:“我不知道!”
“强子,你不也是鬼上身了吧。我问什么了你说你不知道?”白土山觉得有 些蹊跷了,不过,这老羊倌的事的确引不起他多大的兴趣来。拍着白强的肩膀, 转而又说道:“我是问你,厂里面昨个烧了几个人?”
“五,五六个吧。”白强机械地回答着。
“呵呵,还不错。”白土山似乎是在夸白强,看他还愣在那里,就说道: “快回吧,快回厂里去吧!”
看白强推着车愣头愣脑地往回走了,白土山给白要篙使下脸色,白要篙却没 有领会,就斥道:“该去做买卖了。”
“唉!——”这下白要篙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领着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的几 个年轻后生朝白强离开的方向走去。
白土山说到的买卖在白要篙的带领下,已经进行了些日子了。
办公的地点就在那老神树下面,支了一张桌子,闲时就是一干人等围着桌子 玩扑克,忙时就一个一个的在站在街一旁恭候着,有时刮风下雨也要值班。
这不,还真没过多长时间就来了一笔生意。从远处驶来一辆拖拉机,后兜里 坐满了人,还拉着一具棺材,刺耳的轰鸣声里还夹杂着人的哭声。白要篙叼着半 截烟,赶紧让人把木桩放到了路中间。
那三马车驶到这里时,有这木桩挡着道自然就过不去了,司机不得不把车给 停了下来。
白要篙的手下有一油嘴滑舌的家伙,提着一个篮子,假模假样地来到车跟前, 嚷道:“人有悲欢,富贵在天。生死无常,节哀顺变。……”
不知道从那里偷来的几句词,听得人是云里雾里,连那车上的孝子都忘记了 哭。看他说完了,司机小心翼翼地说道:“兄弟,让我们过去吧?”
那人也不说话,走到了车厢旁,恭恭敬敬地把篮子举过了头顶,孝子低头看 到了,那篮子里放的是纸钱。在这一片儿,老人去世,亲戚朋友,邻居街坊都有 给主家送这纸钱的风俗。还未从悲痛里恢复神智的孝子以为这是他的一位远方亲 戚,中国,有着非常繁复的亲戚系统,有不认得的,那也是常事。孝子说了声 “谢谢”便接过了。
司机看到了身后这一幕,也以为他们是亲戚,挂上了档,就要出发了,可是 又有几个人挡在了车前,看他们一副凶神恶煞、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是早有准 备了。那个送纸钱的家伙也回到了原地,加入了这支挡路的队伍。
看到这种场面,司机胆怯了,不敢说话,等了良久都不见车开动,那孝子就 从车上跳了下来。真把那送纸钱的人当作是亲戚了,说道:“咋了,兄弟?”
“谁是你兄弟!”那个送纸钱的人是一副不屑的嘴脸。
孝子似乎还懂些事,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一一给他们递过去并且点燃了, 说道:“各位大哥,我的老娘前两天没了。你看,我们这不是主动响应国家的号 召,来这里火化来了。”
白要篙站在这一排人的中间,他的肚子里早就有了一番说辞了,道:“你们 这一路哭哭啼啼的,白家庄的路你们已经走了一大半了,给我们村带来多大的晦 气。我们送的纸钱你也收了,总得该表示表示吧!”
“这——得多少钱?”孝子知道他们的意思了,试探着问道。
白要篙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破财免灾,孝子倒也显得大方,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二十块钱递给了白要篙。
看到了孝子如此这般,这群无赖直冲他翻白眼,白要篙觉得他很不识趣,不 耐烦地说道:“你这是在打发要饭花子呢?”又伸出了那两根丑陋的手指头,说 道:“你瞧好了,我说的是二百,不是二十!”临末还骂了一句:“妈的!”他 不知道那棺材里躺着的就是孝子他妈。
“那——那这纸钱,我不要了。”孝子把那篮子又递给了白要篙。
“呵呵!”白要篙冷笑着,说道:“送出去的东西,那有再送回的理?”
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在车厢里坐着的亲戚,眼睁睁地看着却帮不上什么忙。 这时候,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人从车厢里下来了。拉住了孝子的手,说道:“咱这 是过白事呢,息事宁人,息事宁人……”
“哎!——”孝子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来, 数清了,塞给白要篙。
白要篙接过了钱,扬起手来,俨然如山大王一般,大喊一声:“开路放人!”
这一伙人就又把那木桩抬到了路两边。司机也是敢怒不敢烟,挂了档就走, 但在心里面不知道把这帮狗崽子偷偷地骂了多少回了。
逝者的亲人们也忘记哭了,在那震人发匮的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一个个麻木 着一张脸。
这是生者的不幸,也是逝者的悲哀。 >]
上一篇:【一家之主】(1)